看完剧本后,陈友最终还是出演了《僵尸》,扮演一个身穿大裤衩的落魄道士,在小区楼下靠开大排档炒糯米饭为生,而他雇佣的厨师,就是楼南光。
香港导演麦浚龙,是个富二代。
他爹麦绍棠,不仅有钱,而且有权。
2002年,麦绍棠以刘德华违反股东协议为由,向多家制作公司,发出罕见的禁止刘德华参与演艺工作的“令”,并向刘德华索赔15亿港元,差点让《无间道》胎死腹中。
要不是林建岳出面调停,刘德华可能就被麦绍棠锁死了。
不过,尽管麦浚龙的家庭背景强大到这个份儿上,但他从以唱跳歌手出道,到客串影视剧,再到后来成为知名导演,中间还是经历了很多挫折。
麦浚龙回忆那段不被认可的经历时,说了这样一句话:“没有一天不被(香港媒体)骂的!”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2007年。
这一年,他客串彭浩翔短片集《破事儿》中的《大头阿慧》。
这部小品短片,尽管只有少少几个镜头,却还是帮他收获了一波好评。
但他并不在意这波好评,因为当时他跟扮演阿慧的阿娇传出恋爱绯闻。
麦浚龙明个认真专情的人,否则不会在第二年“艳照门事件”爆出后,公开在电台上指名陈冠希,说他是“渣滓中的渣滓”。
但不是每一份真心,都会有回报。
2009年,阿娇在《志云饭局》里谈及陈冠希,说他是众多男友中、自己最喜欢的一个。
麦浚龙彻底认清现实,就此斩断情丝,开始专心搞事业,尤其是电影。
甚至现在被媒体追问情事和家事,他都说自己暂时无心于感情和婚姻,而更想在电影事业上开疆拓土、勤恳耕耘。
尽管没有挑明,但当年那件事和阿娇那句话,对麦浚龙的打击到底有多大,还是可以从他的电影作品里看出来的。
在这之后,他编剧并主演了一个名叫《复仇者之死》(2010)的电影,女主演是日本知名苍井空。
看名字就知道,这是一个关于复仇者的电影:它说的是一群烂人糟蹋了心爱的女人后,麦浚龙把这些烂人一一杀掉的故事。
对照2年前那起引发娱乐圈地震的事件,以及麦浚龙在其中受到的伤害,他藏在《复仇者之死》里的愤怒和恨意,可想而知。
也正是在这里,电影作为艺术的一种,显示出自己的巨大威力:《复仇者之死》似乎把麦浚龙积郁已久的情绪宣泄一空,而且他还在这个过程里,找到更加适合电影之路。
所以时隔不久,他就推出了至今都被奉为华语经典恐怖片的《僵尸》(2013)。
POST WAVE FILM
《僵尸》并不是麦浚龙跟钱小豪第一次合作。
他俩第一次合作是在麦浚龙编剧的《复仇者之死》,钱小豪在里边扮演那个虽然有良知但不是很多的
就是在那个时候,麦浚龙问钱小豪要不要一起拍电影。
钱小豪并没有当回事,但麦浚龙是来真的。
当时他已经写好了《僵尸》的第一版剧本,主角是许冠英。
熟悉香港僵尸片的话就会知道,从1985年洪金宝担任监制,指派刘观伟导演《僵尸先生》开始,林正英、许冠英和钱小豪就成了赫赫有名的一师二徒。
《僵尸先生》中的林正英、许冠英和钱小豪
这师徒三人创造性地贡献了许多制伏僵尸的茅山法术,比如桃木剑、墨斗线、黑狗血、糯米、大蒜、符咒、鸡血等等——这里边好多法术此前并不存在,而是他们根据自己的生活经验胡编乱造的。
比如屏住呼吸僵尸就找不到的设定,按照钱小豪的说法,这其实是以前龙虎武师下班回到宿舍后,打发无聊时间玩儿捉迷藏游戏的经验:十几个人挤在一间小屋里,不憋气的话很容易就被抓到了。
憋气的话僵尸就找不到
这种混杂着奇趣、民俗、武打和喜剧的僵尸片,尽管只有10数年左右的寿命,却影响了至少两代观众,其中就有麦浚龙。
当他在《复仇者之死》里宣泄完自己对渣男的愤怒后,彻底潜心于自己的精神世界。
当时有金主希望他继续拍《复仇者之死2》,但他却拒绝了。
因为他已经写好了《僵尸》的第一版剧本,并找了当时还没拍出《踏雪寻梅》的导演翁子光,在第一稿的基础上大刀阔斧地增删调整。
虽然前后修改了好几个版本,但麦浚龙的角色设定却从来没变:主角是许冠英和钱小豪,配角有吴耀汉、钟发、楼南广和吴耀汉——这些人,都是僵尸片繁盛时代的代表人物。
尽管用的都是僵尸片里的熟脸,但麦浚龙并不是要翻拍或是重拍僵尸片。
在他看来,尽管兴盛时间只有区区十数年,可它那种融合喜剧和武术的故事,已经被讲得差不多,而且原来的僵尸片比较漫画化、很扁平。
《僵尸》剧照
麦浚龙不是要给僵尸片招魂。
他的野心,是要用致敬和缅怀的方式,给这个题材划上句号,而不是让它突然就这么没落了。
钱小豪
POST WAVE FILM
遗憾的是,就在麦浚龙和翁子光还在打磨剧本时,许冠英去世了。
无奈之下,他只得删除许冠英的戏,只在成片里保留了一场很多人看后觉得跟前后故事关联不大的“阴兵借道”的戏——那场戏,在原剧本里,主角就是许冠英。
删改之后的剧本,就成了钱小豪的“半自传”故事。
钱小豪以真名出演角色,似假似真地扮演了一位过气动作演员。事业生活陷入谷底,妻离子散的他,带着仅剩的家当,搬入一栋诡异的破旧公寓。
在心灰意冷,准备悬梁自尽时,他遭遇女鬼缠身,引发了后来一系列的故事,而故事的结局,却又是一个充满悬疑的开放式结局,令人回味无穷。
当麦浚龙拿着这个剧本去找钱小豪时,钱小豪发现这个剧本跟之前的僵尸片压根不一样,它很不喜剧,而且非常压抑,让人觉得“很灰暗、喘不过气”,就有点想拒绝。
但是麦浚龙问了他一段话,夯实了他参演的决心:“你有没有想过你会很成功?你同期的许多演员,他们现时的知名度都比我高很多,譬如周润发、张曼玉、李连杰等,他们都能够打入好莱坞,为什么你还停留在这个位置?”
说白了,僵尸根本不是这个故事的重点,人的没落和失意才是这部电影的核心。
为了让钱小豪更快速地进入那种失落的状态,麦浚龙就先后咨询了4个医生,问他们“怎样能快速让一个人进入到崩溃的状态里?”
医生给出的建议很直接:人每天最基本的睡眠时间是4个小时,只要打破这个时间段,就能让一个人很快崩溃。
于是电影开拍前一个月,麦浚龙就安排人,每隔两个小时给钱小豪打一次15分钟长的电话,夜晚也不间断——每天晚上10点到凌晨4点负责给钱小豪打电话的人,就是麦浚龙。
通过这个方法,在基本没有化妆的情况下,钱小豪真的很快表现出失意落魄、精神不振的状态。
他也很想睡,但每当他昏昏欲睡的时候,麦浚龙就会骂人,搞得他一度想打人。
只不过,他最想打导演的时候,其实是电影结尾那段“金木水火土”大战中的“土战”。
因为要表现泥浆的状态,道具组就购置很多卡拉胶,混水搅拌后倒在特制的塑胶水箱里,让演员在成吨的卡拉胶打斗。
但因为香港的夏天温度很高,卡拉胶很容易就会发臭,所以剧组就不得不把空调开到很低,延缓卡拉胶变臭的时间。
这就苦了钱小豪,因为在那场戏里他是坦胸露背的。
也就是说,钱小豪得在逐渐发臭又站不稳脚的卡拉胶里,坦胸露背地顶着零度左右的低温打斗,而这场电影里只有1分半钟的戏,整整拍了一个多星期。
以至于钱小豪事后都调侃麦浚龙:难怪你要让我精神萎靡不振,原来是为了骗我拍这场戏。
成为经典
POST WAVE FILM
后林正英时代,僵尸片早已日薄西山。
而麦浚龙《僵尸》的出现,却让这个类型再现辉煌。
与此前僵尸片擅长搞笑不同,麦浚龙的《僵尸》说的是一个悲情主义的英雄故事,整部电影都充满了和悲伤的情绪。
也因为结局的残忍和现实,让整个故事在恐怖之外,也被笼上了一层现实主义哀伤的情绪。
麦浚龙之所以让钱小豪用真名出演这部电影,要的就是打破虚幻和现实的割裂,方便他透过这个虚实交错的人物,来抒发他对僵尸片走向穷途末路的悲叹。
也就是说,现实里的不如意,他都能在电影里解决,就像《复仇者之死》那样。
就像他在接受采访时说的:“我热爱创作,这样我就可以有机会重回自己的世界。在那个世界,我可以纠正一切错误。在现实世界里,不管是权力多大的人,都必须活在制度之下,但在我创造的世界,我可以选择去纠正一切错误。”
这种创作理念,让他的《僵尸》显得既吓人、又深情。
吓人在于,他在传统的中国式恐怖的基础上(比如阴兵借道、五行驱魔、双胞女鬼等),创新性地融入美式恐怖片里擅用的血浆、日式恐怖片里的直发,以及西方宗教里的撒旦形象。
这些杂糅,剔除了我们看僵尸片时惯常期待的喜剧元素,让恐怖指数飙升得更高。
深情在于,麦浚龙居然在一部恐怖片里,大面积使用慢镜头,同时强调画面的构造,让人物的状态和情绪,慢慢地传递给观众。
比如那首《鬼新娘》,最早就出自《僵尸先生》。这首名字看着瘆人的歌曲,原版却处理得欢脱可爱。
但在麦浚龙的版本里,它却变得更慢、更低、更压抑,情绪也显得更加饱满,与电影开头那种缓慢的镜头和沉痛的气氛相得益彰。
《僵尸》中的《鬼新娘》版本
麦浚龙为什么这么深情?
我们不妨来看《僵尸》里的主演演员和设定。
在这部片里,最年轻的演员是钱小豪,但他当时已经50岁了。
其实一开始拒绝麦浚龙的演员,还有扮演道士的陈友——在1985年的《僵尸先生》里,陈友也有参演。
《僵尸》中的陈友(右)和卢海鹏
当时27岁的麦浚龙找到60岁的陈友时,已经远离香港影坛近20年的他问导演:“现在拍僵尸片,有意思吗?”
看完剧本后,陈友最终还是出演了《僵尸》,扮演一个身穿大裤衩的落魄道士,在小区楼下靠开大排档炒糯米饭为生,而他雇佣的厨师,就是楼南光。
客串厨师的楼南光
原本写给许冠英的角色,是一个在鬼节唱大戏的戏子。
谈到戏子和道士,麦浚龙说:“戏子和道士一样,也是夕阳产业”,而还在坚守这个产业的人,早都人过中年。
在阐述这部电影的时候,麦浚龙会强调说这是“一部中年人的电影”,要说的就是到这个阶段的中年人,不停在思索“我的人生下一步该怎样走呢?”
换句话说就是:这群中年人,就跟曾经辉煌过的僵尸片一样,都在逐渐被人遗忘。
麦浚龙只想要在《僵尸》里讲清楚一件事,那就是被遗忘的恐惧。
弄清楚这个问题,也就弄清楚十年后重看《僵尸》,为什么更加心有戚戚的原因。
年纪越大,越能对人活于世的孤苦无望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