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发生在上世纪90年代的故事,地点是在青藏高原,说的是森林里即将迎来暴风雪的前一天,护林员的小屋里突然闯进来三个不速之客,他们都与一起盗猎案有关,但每个人的身份真假难辨。
2016年,《作品》杂志第6期,刊载了藏地作家江洋才让的短篇小说《一个和四个》。
这是个发生在上世纪90年代的故事,地点是在青藏高原,说的是森林里即将迎来暴风雪的前一天,护林员的小屋里突然闯进来三个不速之客,他们都与一起盗猎案有关,但每个人的身份真假难辨。
怀疑、猜忌、冲突和博弈,不断地充斥在护林员的世界里。
在小说的结尾,直到暴风雪降临,也没有全部水落实出。
2019年,青年导演久美成列要准备自己的毕业作品,就在大量阅读小说后,选定了江洋才让的《一个和四个》。
这部片子在2019年冬天开始拍摄,因为疫情原因,中间停拍过一段时间,最终在2021年冬天,才完全制作完成。
完成后不久,电影就入围了第34届东京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提名为最佳影片。
后来有人问久美成列,国内的电影节展,最想去的是哪个?
久美成列想起2016年7月底,他和朋友跑去参加第10届FIRST青年电影展,在位于青海湖东南部一片露营区内,看张杨导演《皮绳上的魂》的场景——之后就回答说:去FIRST!
第二年,久美成列导演的长片作《一个和四个》,就在第16届FIRST青年电影展斩获了三项大奖,分别是最佳演员、最佳导演和最佳剧情长片。
一年后的10月27日,这部在国内外重要电影节上都有不俗表现的电影,上映了。
看完走出电影院,萦绕在心里的观感只有一个:挺好,但确实也不完美。
非藏地叙事
POST WAVE FILM
《一个和四个》是那种让你不忍心批评的电影。
相较于之前的绝大多数藏地电影,它显然在叙事诉求上显得别具一格。
如果说此前的藏地电影,比如《冈仁波齐》《塔洛》《气球》《迷路》,喜欢把宗教、家庭、女性和个人的生存状态,作为电影叙事的重点来展现,以此来探讨藏人的生存现状和精神状况的话。
那么久美成列镜头下的《一个和四个》,则调转镜头,以更加类型化的方式,以往藏地电影自然写实+道德宗教思考的框架,凸显出一个老实巴交的人,如何在云波诡谲的博弈中生存的难题。
久美成列的这种跳脱,首先体现在类型片的技术层面。
他的叙事技巧极其贴近好莱坞式的类型片,囊括了悬疑、警匪、枪战、飙车甚至偶有的喜剧等类型元素,把一个屋子里的四个男人的关系,勾勒得险象环生。
除去前30分钟,会因为节奏问题让观众觉得略微迟缓之外,电影从中间开始一路加速,尤其到了最后15分钟左右,四个人的关系不断逆转,直到最后三声枪响才尘埃落定,看得人血脉贲张。
让这种关系变得更加错综复杂的技巧在于,电影选择了“罗生门”式的叙事,强化了原著小说里每个人自说自话但又都没法洗脱嫌疑的痕迹,让故事的悬念随着每个人的言行举止不断走高。
这些商业类型电影里才会采用的叙事策略,在此前大规模公映的藏地电影里,相对来说比较少见。
久美成列的这种跳脱,其次还体现在电影的价值观层面。
在此前大规模公映的藏地电影里,比如引起巨大社会共鸣的《冈仁波齐》,以及小规模放映但讨论度很高的《迷路》,都选择把藏地的自然景观作为重要的叙事对象,而生活其间的多要与宗教产生关联,才能在恶劣的自然环境里延续生命。
但在《一个和四个》里,电影剔除了这种诉诸于精神世界的宗教慰藉,它变得更加凶狠也更加本真,那就是极端环境里的人要想存活,究竟要释放出多大的恶意和凶狠。
最开始,这种恶意和凶狠还只是谎言,还只是用一个个幌子来伪装自己的身份。
但到最后,这恶意和凶狠就越发剑拔弩张,直到三声枪响结束了三个人的性命,故事才画上句号。
可以说,从完整的轮廓来看,整部电影就是在说人在极端环境下的恶意和凶狠——只要抓住这层价值观,就能理解导演把这篇小说改编成电影最根本的叙事动机。
它不再是宗教的、善良的、神圣的。
恰恰相反,正因为无处不在的谎言、表演、欺诈和携枪对决,让电影变得更加真实,那种人性之恶的凛冽与电影里冰雪覆盖的寒冷相得益彰,让人看得不寒而栗。
确实有瑕疵
POST WAVE FILM
但也正是这种太过旺盛的价值观诉求,破坏了这部电影。
这种破坏,主要表现在作为主角的护林员桑杰的形象塑造上。
久美成列导演讲述这个故事的策略是层层铺垫式的,所以电影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用谎言伪装自己,用来做保障和交易的过程中来回拉扯,这就让悬念的线绷得比较紧。
导演久美成列
但这里边有一个视角的问题:它是通过谁的视角,来还原的这个故事?
这个问题的关键性在于,弄清它,也就弄清了观众在跟着谁的视角来看故事,也就理解了故事的倾向性和情绪点。
从成片来看,绝大部分时间,观众是跟着护林员桑杰的视角,来观察周围的人事物的。
这就意味着,作为护林员的桑杰,他如何判断身边三个人的身份真伪,就相当于在引领观众如何判断真伪。
也就是说,在三声枪响之前,观众一直都在护林员桑杰的视角,不停地揣摩身边人的身份真假;但是突然三声枪响,瞬间就把此前的猜测彻底终结。
更关键的是,它太过于追求此前说的表现人性之恶无处不在的价值诉求而选用了一个开放式结尾,这就让此前的猜测变成了一纸空文。
通俗来讲就是:不但坏人死了,也死了,而且死了还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坏,这就让观众跟着电影猜了一个多小时的谜语,等于白猜了。
让情况变得更糟糕的是,这个跟着一块牺牲的开放式结局,在审核尺度上存在风险,所以片尾还有两行红色字幕来交代,这操作又以一种确定的方式,补全了此前猜谜的内容。
这一开放、一确定的正反打结局,让护林员桑杰的存在,变得很鸡肋。
在电影改编里,为了进一步放大人性中的凶狠,根宝直接把桑杰变成了人质,并用他来要挟一真一假两个。
实际上这是导演在用紧张高燃的剧情惯性,来冲淡观众的理性和冷静。
导演在改编时,试图用这种突然发生的类型套路,让观众忽略掉一个基本事实:护林员桑杰是好坏两方都在竭力争取的对象,杀了他对哪一方都没有好处。
所以在原著里,凶犯并没有把斧头对准护林员桑杰。
这是属于小说作者的克制,却被久美成列简单地理解为了开放式结局,不失为一种遗憾。